周道义模棱两可的提问，并未让杨渡惊觉，仍呆坐着。半晌，身子动了动，摸索着发动引擎。

十月末的一个日子，西烟镇开始落雪。

这是这一年的第一场落雪。杨渡乘绿皮火车将要离开此地。周道义想派车送他，被他婉拒。他更想坐在慢吞吞的火车上，好好梳理一番自己的心绪。

早在四月份，冰河虽未解冻，却没人再敢踏冰而行。西烟河两岸少了些图近便的行人。中午时分，阳光使雪人的表层融化，夜里的低气温又会再次将其封冻。它便渐渐失却雪人最初的模样，覆了灰尘，像一坨被人清理的垃圾，又像一块用冰雪雕凿的残破墓碑。一个随父母游逛的男孩，指着雪坨说，这是一个雪人，我以前见过。说完，兴致勃勃爬了上去，用木棍敲打着封冻的表层。他的父母一边闲聊，一边饶有兴致地在下面看。男孩一番戳弄，忽地动作静止，发出一声尖叫，身子从雪坨上滚下来。父亲急忙跑过去，问：“咋了？”男孩脸色苍白，手指雪坨说：“那不是雪人，那是，是一个死人！”

徐发光的尸体就此被发现。

冰雪消融之后，西烟河从冰冻中苏醒。西烟镇的春天虽来得迟，但清澈河水却已是一副春水荡漾的景象。一位垂钓者坐在河边，耐心等鱼上钩。那天他运气不佳，始终一无所获。等鱼钩被什么东西缠住，以为钓到大鱼，好一番折腾，拽上来的却是一具已高度腐烂的尸体。经警方辨认，是失足落水的范道。

死亡事件在逝去的冬日接连发生，很快又在春夏之交被警方一一破解。只是那名失踪的女孩，至今仍无下落。经调查，警方认定，一位曾在市里举办的歌唱大赛中拿过奖的男子，与女孩的失踪有关。他勾引了在艺术学院就读的女大学生，警方追查到他，此人却人间蒸发，至今没有下落。而生活在西烟镇上的“雪人”，因没人知道这是一个人的网名，而不会传出更多与她有关的消息。

杨渡坐在火车上，落寞地看窗外的落雪。

西烟镇虽未真正进入冬季，但荒凉与幽寂已随落雪在天地间悄然铺开。他在去年的一场大雪中抵达，又在今年的一场落雪中离去，因此再次体会到一种莫名的惆怅……在过去的将近一年多的时间里，杨渡因病总是处在休假状态，因而错过西烟镇最好的季节。错过西烟镇草木葳蕤的夏天，错过收获季到来时，淘参客蜂拥而至的繁华景象。在此期间，所里的日常工作，全都落在副所长周道义肩上。在他办完交接手续，即将离开西烟镇后，周道义接任西烟派出所所长的通告，或许很快便会下达。

火车就要开动了。

一位妇人此时从站台上跑过来。踏入车厢之际，杨渡一眼便将她认出——正是那位失踪女孩的母亲。

他垂下目光，脸扭向窗外。昨天在派出所，她便去找过他。只是出于某种考虑，杨渡躲着没见。

她买的或许是站票，或许座位在别的车厢。等火车开动，杨渡还是察觉到妇人朝他所坐的方向走来。他闭上眼睛，佯装睡觉，希望妇人不要看到他。

最终，妇人还是在他身边站定，久久凝视。在她的凝视中，杨渡不得不睁开眼睛。刚想作势打声招呼，却见妇人转身朝车厢连接处走去，肩挎一只学生用的背包，眼神灵动，冲他招手：“你来……”

车轮滚动声趋于平缓。提速之前，火车将沿西烟河的流向逆向行驶一段距离。宽阔河面若即若离。妇人瘦弱的身子随车厢的颠簸踉跄。她伸手，杵着站在身旁的杨渡，像是扶持，又像提醒。指着窗外说：“你看！”

杨渡贴窗张望。见靠近河岸的水面已结冰，河心依旧浩阔。冷风吹佛，皱起波浪。又像雪花落进水里，惊起层层涟漪。听到那妇人近乎惊喜的话语。

“昨晚，我又梦到女儿了。她在梦里告诉我，捆着她的绳子脱落了，她自由了。她说她变成了一条鱼，嘱咐我，以后别再来西烟镇找她……”

文章来源：《江苏海洋大学学报》 网址: http://www.hhgxyxb.cn/qikandaodu/2021/0226/517.html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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