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渡的注意力都在那间放置佛像的小厅里。小厅的门此时关着。忙碌的人们在玻璃门前穿梭往返，两尊佛像隐约可见。面对尘世的忙碌，佛像的神态更显悲悯。听到周道义故作真诚地说：“不急不急，反正睡不着，看有没有需要我们帮忙的。”

杨渡悄然走开。

推开小厅的门，闪身走了进去，快步走到佛像背后。他身处的位置，是一个死角，隐在佛像背后，外面的人看不到他。供桌高度加上菩萨的身高，足以令他仰望。伸手触摸瓷像背部，鼓凸纹理摸上去有些冰凉。伸手撼了撼，菩萨像纹丝不动。想起当初看到的“请佛”仪式，这尊菩萨像是由两个小伙子抬上去的，一个人想挪动，显然有些困难。他伸颈朝外张望，见周道义仍在和经理搭讪，意图吸引住他的注意，不安的目光不时瞟过来。他定住心神，叉开步子，两手抵住莲花宝座，全身用力，菩萨像悄然向前挪移了半寸。他收手，知道凭借自己的力量，完全能撼动菩萨的金身。遂调匀呼吸，再次叉开马步，手向上抬，以调整角度，使整个神像倾斜，露出底座上的孔洞。

菩萨像慢慢倾斜之后，底座与供桌形成一个夹角，灯光照耀下露出一团暗影。他垂头，看到暗影里静卧的那个红色纸包。若有人帮忙，将它取出易如反掌。此时却无法寻求到任何人的帮助。汗水从额头悄然渗出来，滴在光滑的石质供桌表面。他下意识再次扭头，朝外瞥了一眼。一瞥之下，不由得大惊。一位年轻服务生正站在玻璃门外，好奇地打量着他。由于他的打量，另有几位服务生也凑过来，伸颈朝里面看着……杨渡再也顾不了许多，单手用力，腾出另一只手，准备去捞那个唾手可得的红色纸包。由于慌乱，由于一只手的支撑再也无法掌控“推搡”的力道，倾斜的菩萨像完全不再受他控制。等伸出去的手准备完成“捞取”动作时，却一无所获。迅速倾斜下去的神像使他的身体失去平衡，身子扑空，随着佛像的倒塌，整个人几乎扑倒在供桌上。

瓷像的碎裂声响无异于一记爆炸，惊动了大厅里所有忙碌的人。所有人凝神不动，全都吃惊看向这里。见杨渡像个惹祸的孩子，愣愣地站在原地，保持着身体前倾的姿势。停顿半秒，身子倾覆，等直起腰身，他的脸上换做一副无奈表情，踩着满地的陶瓷碎片，大摇大摆走出来。众人皆默然不语。表情有的惊愕，有的厌憎。瞪着这个闯了祸的、仿佛自知理亏的警察。杨渡一脸羞涩，眉目低垂，两手护在身前，默然穿过厅堂，置所有人于不顾，向大门外悄然走去。

周道义丢开那位经理，也快步跟了过去。

经理一脸愠怒。半晌才醒过神，冲两人的背影喊：“这算啥鸡巴事？曹董尸骨未寒，你们就跑来捣乱！”

车灯劈开重重迷雾。

黎明时分，熟睡的西烟镇恍如死去一般。缓慢向前行驶了一段距离，离仁和会馆越来越远。杨渡这才停车，熄灭引擎，打开驾驶室的装置灯，窸窣从衣兜里将那红色纸包掏出来。由于动作急促，笔记本被他攥在手里，一沓红色纸币纷纷撒落脚下。他顾不上理会，翻开硬皮封面，迫不及待看起来。

周道义坐在副驾驶位置。本想伸颈瞅一眼，出于某种考虑，倾斜的身子很快坐得端正。他尽力朝车门处侧身，掏烟，等烟叼在嘴上，却发现没带打火机。伸手揿燃车内的点火装置，等了一瞬，听到杨渡翻动纸页发出的声响，伴着点火装置弹跳而出的声音。他拔出火塞，嘴对嘴点上，又摸索着将点火器放回。做着这些，周道义的动作始终小心翼翼，好像唯恐打扰了杨渡，实则是想尽量离他远些。

本子是那种小开本的日记本，巴掌大小。想不到李小雪的字迹竟会如此娟秀。前面几页，用自述的方式，详细记录了曹云定指使她组织卖淫的全过程。并在随后的几页上，清晰写下很多人的名字。这些由嫖客组成的人员名单，包括西烟镇各阶层的领导，几位市领导的名字也赫然在列。这些名字除让杨渡感到震惊，又有了一些受到惊吓般的悚然。他屏息静气，快速浏览。只等看到“林森木”这样一个名字时，手不由得一抖，本子失手掉落脚下。那个由六个“木”字组合而成的姓名，不仅让杨渡感到震惊，更让他感到一丝茫然和困惑。它和那个令他敬仰的、始终对他关爱有加的长者的名字，虽然相似，却出现了排序上的错位。是记录者的疏忽，还是笔误，还是……另有其人？

周道义弯腰，将本子捡拾起来，随手扔在驾驶室前台。关掉装置灯，安然坐着。好半天，幽幽问了一句：“咋办？先回去睡会儿吧。”

文章来源：《江苏海洋大学学报》 网址: http://www.hhgxyxb.cn/qikandaodu/2021/0226/517.html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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