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羞愧满面地低下了头。
我望着他那空荡荡的裤管继续说,你说你老伴遇到车祸被截肢,其实是说你自己了?
他尴尬地咧了咧嘴,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。
我冷冷地哼了下鼻子,突然满怀激愤地大声说,吴天宝,你这么做,知道造成的后果吗?从你来山东寻亲到现在,快四十年了,大家都知道大姨和大姨夫虽然都死了,他们的儿子淮海还在,而且那么有亲情,那么有孝心,还养了三个有出息的孩子,他们都为大姨与大姨夫感到高兴与宽慰。可是,这一切全都成了假的。当大家知道真相,能接受这一结果吗?尤其是我那八十六岁高龄的母亲和父亲,我怎么和他们交待?
吴天宝怔怔地望着我,慌忙说,我,我不知道会这样。我,我对不起姨和姨夫啊!
我皱起眉头,大声叫道,吴天宝,我的父亲与母亲,不是你的姨和姨夫,我也不是你的表弟!
他似受到重重的一击,嘴巴张开,便再也合不拢了,眼里的泪水似乎也凝固住。他就这么带着满脸的痛苦和惊谔,定格般地呆愣了半天,再次哭了起来道,兴凯表弟啊,自从第一次去山东探亲到现在,我从内心深处一直觉得咱们就是亲人呢。你的母亲,就是我的亲姨,你的父亲,就是我的亲姨夫啊!你的舅舅妗子们,表哥表姐们,就是我的亲舅舅,亲妗子,亲的表弟表妹啊。
我的心在不由一动的同时,想,在山东老家,我的父亲与母亲,舅舅与妗子们,以及所有的表哥表姐们,何尝没有把他当成亲人啊?而且,正是因为他的出现,正是因为他带来的浓浓的情感,才唤起了大家冷漠多年的亲情,才将大家联络在一起,有了密切的交往。就是现在,当我知道了真相,内心深处其实是非常苦涩与失望的,是无法接受这个结果的。因为那位给我多少亲情和回忆的表哥,早已在我的生活里不可或缺。我的鼻子有些酸楚,有泪想流出来,我咬了咬牙才使劲忍住。
接下来便是沉默,便是久久地对望。
在久久的沉默与对望中,我不由想起了当年他风尘仆仆地出现在我们家的情景,还有他的第二次与第三次山东之行。此时此刻,我仍然不相信事情是真的,我恍然觉得,或许是我做了一场梦,只要从梦中醒了过来,一切还都是从前。甚至我的新疆之行,我的喀纳斯徒步,也仅是一场梦。然而,望望我的登山包,望望我所在的小木屋,还有眼前这位冒名顶替的所谓的淮海表哥,和他眼里发出的愧疚与胆怯的目光,我明白,一切的一切,是残酷而又无情的事实。我在心里想,彭兴凯啊彭兴凯,你所探望的亲人其实是一位冒名顶替者,与你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,你还待在这儿干什么呢?如此想着我就站了起来,将登山包在肩上一背转身便走。
还没有走出小木屋,就听到他在背后叫了一声兴凯表弟,又大哭了起来。我回过头,发现他已经跪在了地上。因为截去了一条腿,他只好用单膝跪地。我皱着眉头冷冷地道,吴天宝,事已至此,你究竟还想干什么?
他用乞求的目光望着我,眼里流着泪水道,兴凯表弟啊,在山东的亲戚中,只有你一个人知道这件事,你回家如果不对他们说,他们就永远不会知道,咱们就还是亲戚啊?就还会像从前一样来往下去啊?
我冷冷地说,那又怎么样?
他低下了头,又抬了起来说,兴凯表弟,你不知道,我是死了都不甘心失去你们啊?我已经离不开你们了啊?他说着,努力地站了起来,打开床头上的一只木头箱子,从里面取出一大沓信件,小心地捧在手中,又回头指着墙上七八个相框对我道,兴凯表弟呀,这些来信,这些照片,我都宝贝似地保存着,天天都要看好几遍呢。快四十年了,只要看见这些信,这些照片,我就觉得自己不孤单,觉得自己有那么多亲人,活着就有了劲头啊。
那些信件都是我们家和四个舅舅家寄来的,那相框里的照片,则是我们家和四个舅舅家的成员们的照片。有早年拍的黑白老照片,有近年用手机拍的彩照。大大小小,五花八门。说实在话,我有点儿感动,鼻子再一次有了发酸的感觉。我想,自己如果绝尘而去,从此便再也没有了淮海表哥,再也没有了远隔千山万水,持续了近四十年的血肉亲情。只是,既然知道了真相,如果还要同他继续往来,岂不是掩耳盗铃?我犹豫着,正要狠下心来拒绝时,他竟然再次跪了下来,爬行着向前,抱住了我的腿,抬着泪花花的眼睛乞求道,兴凯表弟啊,求求你,答应我吧。
我望着他,久久没有说话。但是最后,我还是将他扶了起来,点了点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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